——读陆永建散文有感
傅 翔
 
 
一般而言,我是不大愿意承认“散文家”这个称呼的,特别是作为一种独立的存在的时候,我总觉得有些可疑。谁是一辈子的散文家呢?谁又不是一辈子的散文家呢?谁没有写过日记或书信呢?谁没有应景似地写过一些酬和文字呢?也许,徐霞客和马可·波罗可以算,马可·奥勒留和叔本华也可充数,可又有多少人真会把他们当作散文家呢?确实,落在他们头上的光环常常不是散文家,而是旅行家或地理学家,是哲学家或思想家。鲁迅的散文给他博得的也更多在于“思想家”这一称号上,而不是“散文家”。
这似乎是给散文家泼了一盆冷水,好像散文并不能带给作家荣誉一样,其实,事情又往往不是这样的,如先秦诸子百家,如汉赋,如唐宋八大家,如明清文章泰斗,又多以散文流传与名世的。即使就是海外,哲学巨擘的论著与英法流行一时的小品文也都渊源甚深。可以说,没有散文就没有哲学与思想,因为思想在散文中找到了自由。很难想像,没有散文的庄子怎会存在?而没有散文的尼采、叔本华或蒙田又怎会出现在我们眼前?
从这意义上说,散文的荣誉确实更多让位于知识与文化,让位于哲学与思想。这似乎也正好印证了散文创作的尴尬与艰难,单纯的散文创作着实是令人可疑的。
散文创作肯定是很难的,难就难在于写的人很多,而能写出自己的东西的人很少。这里有两重意思:一者在于语言,一者在于思想,而合在一起便是风格。能够形成自己风格的散文家是很少的,因为绝大多数都只是在模仿,是那种不约而同的相似。散文的量很大,适用的范围也很宽,所以,这种相似常常被忽视。因此,也就有了那么多名不符实的散文家。
我一向不怎么看时下的散文,因为今天的散文堆砌着太多可疑的东西。即使是很出名的散文家,如果不是以思想与心灵见长,也很难吸引我的注意力。今人普遍没有心灵的自由,更没有深刻独到的见解与思想,眼目所及皆是风花雪月,吃喝玩乐,是无病呻吟,人言亦言,没有发现,没有创见,没有呼喊,没有抗争……
这就是当今的文坛,这就是时下的散文。因此,当我手捧陆永建的《思想与性情》时,我依然没有过多的指望与期待。
出乎我意料的是,这本薄薄的散文集还是超出了我的想像,给了我一些惊喜。我已经许久没有读到这么丰富的心灵,因为散文已经被污染。读永建的散文,就宛如在读他本人,他的经历,他的思想,他的心灵,都毫无保留地向你敞开。就像一位至诚的朋友,娓娓道来,促膝而谈。许多时候,你就会被他这种炽热的真诚所感动,从而与他同喜同悲,同爱同恨,同思同悔。这是一位剖肝沥胆的朋友,他愿意与你肝胆相照,他的豪情与喜悦愿与你分享,他的挫折与苦难也会向你倾诉。他并不隐瞒什么,所以他真诚;他也不惧怕什么,所以他勇敢,与这样的人相对,你还会奢求什么呢?
永建是个爱读书之人,他对书的热爱远远超过了我的想像;他办事又是那么务实,一件事接一件事,从不拖泥带水。在这样一个浮躁功利的时代,在那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公务员岗位,他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写作,能够有如此深邃的见识与思想,这显然已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作家或官员的作为。
这真是一位大者,大者不仅在于他的言行是如此深入人心,也在于他的思想定有过人之处。读《思想与性情》,这种体会是如此深刻,以致久久挥之不去。这样的文章是要回味的,不然就是糟蹋。回到老家过着热闹的春节,脑海中却时常翻滚着永建的经历与思想,他那“永恒的飞翔”的率性与反省,他对“后街”与“爷爷”的追寻与感伤,他在“行走与思考”中对人和事的感慨与思考,对概念和意义的发问与求索……其中有即兴成文的,也有深思熟虑的;有别出心裁的,也有推陈出新的。总之,都饱含着不尽的苦思与良知,有着非凡的力量。
把这样的随笔、散文放入到漫长的散文河流中,我们就会发现它的独到之处。特别是在“吃喝玩乐”之风盛行的散文界,在游记散文与文化散文的长期浸淫下,这种真诚而勇敢的带着强烈反思与批判精神的散文是少而又少了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永建的散文是有独创性的。他能够直抒胸臆,手写我心,以笔为旗,在很大程度上承担了道义上的责任,这是一种智者的行为。读这样的文章,我深为那个放大的“我”而鼓舞,而欢欣。
永建的经历是很丰富的,他能够从自己出发,并勇于剖析自己,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。散文也需要这种力量,这种力量能够非常直接地打动人。永建掌握了它,从而形成了他文章的基本面貌。中国的散文家常常缺乏它,这并不是不会用它,而是不敢用它。用它的人不仅需要真诚与勇敢,更需要一种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。当然,这背后就是一种更大的精神背景,只有这种背景存在,心灵才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,思想才会有厚重的分量。
永建有良知与责任,也有真诚与勇敢,他靠的是一种本性的直觉与张力,是一种人格上的魅力与抗争,是一种思想与信仰的力量。他的散文自然随意,没有过多的深思熟虑,吉光片羽,飞花溅玉般美丽,可惜的是,还不够深入,也还没有形成集束的力量,因此也就构不成一个整体的优势。如果要突破,这点是至关重要的。因为与许多名家散文相比,永建最缺乏的就是这种技巧与策略上的小聪明。而许多名家没有的,他都已经有了,这是他最大的优势,也是我期待他的理由。
 
(作者系福建省艺术研究院,一级文学创作)